來源:《瞭望》

2 月 26 日,武漢江夏方艙醫院院內的“流動應急智能中藥房”,系統把藥方上的單味藥用綠燈標識出來,工作人員將這些盛有單味中藥濃縮顆粒的藥瓶取下來準備制藥 沈伯韓攝 / 本刊
◇中西醫藥結合面臨“中醫西化”的風險
◇能否將中西醫藥結合的痛點變為兩大醫學體系融合的通點,事關醫療體制改革和服務能力提升的成敗
新冠肺炎疫情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發生的傳播速度最快、感染范圍最廣、防控難度最大的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給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和人民生命健康帶來前所未有的沖擊,也給醫療衛生防治體系帶來史無前例的挑戰。
大疫出良藥。在迎戰疫情期間,中醫藥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早期介入、全程參與,與西醫聯合會診、協同救治,用事實證明,在中醫整體觀和辨證施治原則指導下的中西醫藥結合治療是提高治愈率、降低病亡率和“輕轉重”比例的有效方法,也是此次疫情防治“中國方案”的最大亮點之一。
中西醫藥結合的三個短板
在效果廣受好評、價值備受關注的同時,此次疫情也暴露出中西醫藥結合作為核心社會醫療保障資源的短板,具體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是中西醫藥結合領軍人才匱乏。據統計,疫情期間全國馳援武漢的255支醫療隊的近4萬名醫護工作者中,來自中醫藥系統的僅4900余人,占比不到13%。其中,像張伯禮院士等深諳中西醫藥兩種醫學內涵的中西醫藥結合領軍人才和能夠為中醫藥發聲的權威專家屈指可數。
二是中西醫藥結合資源覆蓋偏低。我國臨床實踐一再證明,在西醫診療方案中融入中醫藥元素往往能形成獨特臨床優勢。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組長鐘南山更是公開支持中醫藥及早介入,并積極倡導以“肺炎1號方”為代表的中西醫藥結合治療方案。
然而,這些一線專家基于實踐經驗總結的中西醫藥結合治療方法大多僅限于一些定點醫院和個別社區使用,就連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和眾多院士聯合推薦的“三藥三方”,也由于西醫醫生不會、不能或不愿使用中藥,無法第一時間到達患者手中,很難真正發揮中藥的作用和價值,也影響了中西醫藥結合政策的落地。
三是中西醫藥結合社會影響有限。張伯禮院士近期接受人民日報新媒體專訪時就談到:“在近日中國—世衛組織聯合專家考察組中沒有中醫藥專家,疫情報告中,中醫藥幾乎沒有涉及,令人十分遺憾。我想提醒的是,疫情過后也別遺忘了中醫藥,還是要繼續推進中醫藥事業的發展。”
張伯禮院士的擔憂,很大程度反映了中西醫藥結合面臨的現狀——隨著中醫藥生存空間被擠壓、蠶食,中西醫藥結合這一代表未來發展方向的新醫學體系正面臨中西醫藥結合名義下“中醫西化”的風險,其公信力和影響力也受到嚴峻挑戰。
中西醫藥結合的深層矛盾
疫情期間透視出的上述短板,反映了中西醫藥結合發展過程中長期積累的三個深層次問題:
一是醫療資源供給不足。中西醫結合本應是我國醫療衛生服務的特色和亮點,但數據顯示,其主要指標在全國醫療衛生系統總量僅占比1.5%~2%。這種嚴重的供給不足和結構不合理,不僅長期制約中西醫結合服務模式的落地,更難以滿足重大疫情期間激增的突發性需求。
二是高端人才儲備不足。從招生規模看,全國2018年普通高等院校醫學專業招生855229人,醫學碩士和博士招生95172人,其中中西醫結合類專業本科招生7927人、碩士和博士招生1269人,僅分別占比0.9%和1.3%,遠不能滿足社會對中西醫結合人才的需求。課程設置方面,不少中西醫結合臨床專業倡導的“結合”只是形式上的課程“五五開”,沒有形成整體設計和科學規劃,導致兩種醫學系統語言沒有打通、內在聯系沒有建立、教學內容沒有融合、方式方法沒有整合。最終,中西醫結合專業學生并沒能成長為深刻理解兩種醫學內涵特點并能在實踐中取長補短、靈活運用多元技術手段的復合型人才。
三是對中醫藥臨床價值認識不足。中醫藥地位尷尬,經常處于被領導、被質疑、被驗證、被改造的境地。一方面,很多縣級中醫醫院院長出身西醫,甚至有的縣級中醫醫院已與綜合性醫院合并,導致醫療診斷標準和醫療責任判定依照西醫標準執行,束縛了中醫藥和中西醫藥結合科室的發展;另一方面,由于中西醫語言不通、溝通不暢,西醫醫生大多不理解中醫藥的思維方式,不認可中醫藥的臨床價值,也就難以給予中醫藥的思想體系、辨證施治法則和臨床應用效果客觀公正評價,更不愿嘗試中西醫藥結合的方式方法。
掃清中西醫藥結合的痛點
針對如何掃清這些阻礙中西醫藥結合發展的痛點問題,提出如下建議:
一是盡快建立一套適應中醫藥、西醫藥和中西醫藥結合(綜合集成醫學)不同醫學模式特點的法律和政策體系。要從法律層面,清晰界定中醫藥、西醫藥和中西醫藥結合三種不同醫療模式,特別是要明確區分純中醫藥與中西醫藥結合作為兩種獨立體系的地位、意義和價值,避免因概念不清導致的中西醫藥結合名義下的中醫思維弱化、中醫評價西化、中醫學術異化、中醫技術退化,中醫特色優勢淡化。
要明確提出綜合集成醫學這一中西醫藥結合的核心概念——即在中醫整體觀和辨證施治的方法論指導下,從人體整體結構、功能、環境與人體局部結構、功能、環境辯證統一出發,集成各醫學領域最先進的科學技術,以及臨床專科和交叉學科最有效的實踐經驗、技術方法和診斷儀器設備,通過整體調理干預達到整體動態平衡,改善健康狀態、提高生命質量的新醫學體系。要從政策層面積極引導中西醫藥結合、有機融合,倡導中醫藥學的整體觀、辯證法與現代西醫醫學科技手段的融合,做到繼承不泥古、創新不離宗,加速中西醫藥結合的創新實踐。
二是全力打造一個西醫藥、中醫藥和中西醫藥結合(綜合集成醫學)“三級聯動”的醫療衛生服務格局。未來發展中,通過科學測算和嚴謹規劃,加大政府財政和政策扶持力度,力爭到2030年使西醫藥、中醫藥和中西醫藥結合(綜合集成醫學)三種醫療服務體系在財政投入、醫院數量、服務規模、從業者人數、人才配備等關鍵指標上,達到4:3:3的比例,并逐步推動形成基于三種醫療服務體系,中央、省、市(縣)以及社區、鄉鎮(村)全覆蓋、線上線下同步、“三級聯動”的醫療衛生服務格局。
三是重點培育一支中西醫藥結合(綜合集成醫學)領域的專業化、復合型人才隊伍。要在全國100余所有條件的現代醫學院校和全部43所中醫藥大學開設中西醫藥結合(綜合集成醫學)系和中西醫藥結合(綜合集成醫學)研究院,并在條件成熟時完成向中西醫藥結合(綜合集成醫學)大學的轉型。要堅持學科體系的與時俱進,在適當增加中西醫藥結合專業學制年限的基礎上,通過頂層設計打通中西醫藥兩種語言的隔閡。課程設置要扎根中醫藥基本規律和理論基礎,增加云計算、大數據、多組學研究、網絡藥理學、人工智能等為代表的新興和交叉學科的教學內容,推動中西醫藥結合教育從形式結合向本質結合轉變,真正體現現代醫療服務解決復雜疾病的能力和價值。
(作者為中華中醫藥學會副會長、中國中藥協會副會長、天士力控股集團董事局主席)